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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藩王的威势

    裴通裴行之,在诸裴中出身比较低微他是庶子,且是老幺,尤其上面还有个权势熏天、复有颇强掌控欲的长兄裴诜在……想当初国家肇建的时候,无论西裴还是东裴,大家伙儿就都反对裴通封公,认为给他一个县侯做足够了。

    虽说裴通相识裴该较早,而且实话说裴诜、裴之来投,也不乏裴通从中牵线搭桥的功劳;但终究文、武两道皆不擅长,除了嘴皮子利索一点儿,好为大言外,裴行之几乎就没啥长处。且自从龙之后,裴通也没建立过什么可资炫耀的奇功、殊勋啊。

    故而东西两裴氏在朝中表面上和睦,其实暗中较劲,东裴就自然而然把突破点指向了裴通,而看西裴的意思,也不在乎抛弃裴通,用来跟东裴交换更大的利益。裴行之虽然才具平平,终究于晋时便居中朝,这点儿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乃不自安。

    某次跟门客闲聊,问道:“若刘恒、刘曜等早来降,可得免死么?”

    门客说:“若其主动来归,朝廷必不便遽处极刑,然三五载后,亦难免如今日之曹嶷了。”

    裴通笑道:“总能多活三五载……”

    门客道:“其意,宁在远国为王,不入中朝为人所鱼肉也。”

    裴通闻言,即有所思,在仔细考虑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跑去向裴该讨要王爵。

    但是他一上来就把话说得很明白,我只要“韩王”,另外两个坚决不受。

    比起所谓的夏、越两国来,“韩”距离中原的距离还是比较近的,对于其周边的高句丽和三韩,中原士人也相对要了解一些。再加上海路既通,据说从会稽郡放船,在青州做周转,便可直抵三韩,则裴通计算一下路程,我要是还想回来,6路五千里,打马两三个月,海路或许还能更迅一些。

    这跟他当年千里迢迢,从长安前往临淮,为司马邺去册封裴该,还必须绕过中原胡据之地,打个来回,也差不太多了。

    在裴通想来,平江南尚且遥遥无期,江南虽下,再定交、广,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况且南方烟瘴之地,疾疫肆虐,就怕自己有命去而没命回啊。西域亦然,据说西出玉门便是戈壁,万里荒滩,少有城邑,民户唯逐水草而居……从来流放犯人,都没听说有流放去西域的!

    所以比较之下,三韩可能真不算是个太糟糕的地方,且有平州刘演和慕容做后盾,若能请下朝命来,使两家相助,三五万兵须臾可得。我即便不能真的开疆拓土,守住所封两县,应该不难。

    虽说那两县估计也就几百上千户人,终究可以自命官吏,黜陟由心啊,以藩王之尊,哪怕是勒令全国皆贡青春少女以侍主君,应该也是没人敢反对的吧。

    自己能够想到这一点,兄弟们不可能想不到,即便两位叔父年岁太大,不堪远冒风霜,说不定几个兄弟里有人在斟酌过后,也会觊觎这个韩王之封呢……若无人抢还则罢了,既然如此,不行,我得先下手为强!

    怎么着也应该过去试试看嘛,倘若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过几年上奏哭诉,随便找个借口比方说水土不服,重病垂危请求撤藩归国,皇帝未必不肯答应。趁机还能够躲开东西两裴之争,以等到他们真分出胜负来再说。

    由此才跑来请封,裴该大喜,当即抚着裴通的背说:“朕固知行之有远志,与诸兄弟不同也,昔日乃力排众议,封卿县公今当晋卿为王!”

    为了拿裴通做榜样,裴该倒也是下足了血本,即命礼部筹划了一场盛大的册封仪式,正式册拜裴通为韩王,以海冥、提奚二县及三韩之地为韩国,约定带砾山河,子孙永继。

    因为此前裴该与重臣们检讨历代得失,提出若封爵可以世代传承,则总有一天会公满坑而侯满谷,对国家财政造成影响的。由此规定,爵位皆当累世而降亲王一世而降郡王,郡王及公五世而降侯,侯以下,及伯、子三世而降。也就是说,即便亲王之嗣,十一世而降子,十四世后,乃与庶民无异了虽说华朝是否真能维持十四世,也还两说。

    但今日所封之韩王,却可世代相袭,与国同休。在裴该想来,倘若裴通的子孙真能尽得三韩之地,复营造一如中国,那迟早是会被中原王朝找借口给吞掉的,这个机率相当之大。即便终于独立,也当与中国无异,不象历史上的高丽、朝鲜,表面上用中国之政,内涵则相差有若天壤。

    裴通就此得用藩王仪仗,祭祀戴九冕而朝会列班最前,把裴嶷、裴诜等诸公全都远远到了身后去。裴行之志得意满,骄气日盛,相对的,诸裴见了亦难免眼热。

    只可惜,夏、越两国实在太过偏远,且受封之日遥遥无期,眼热归眼热,却没人再敢跑去裴该面前讨封了。不过他们北逐鲜卑的热情却无形间高涨了很多,因为会期盼着是否有朝一日,天子一高兴,在高王、代王、辽王这三个名号空出来之后,转而封赠宗室啊?漠北虽然苦寒,比起韩国来,倒也差不太多。

    其实觊觎韩王之位的,非止裴通一人,裴开也曾经起过此念。因为他打小就跟着亡父赴任玄菟太守,就是在东北地区成长起来的,则三韩之地于他人或为畏途,对他来说,也比玄菟远不了几百里地嘛。

    只不过裴开不敢直接跑去讨封,而必须先得跟叔父裴嶷商量罢了。裴嶷当即摇头道:“我无子嗣,东海郡公之位,迟早要传予景舒,景舒袭爵后,但无错失,宰辅可致,又何必贪恋异域之王啊?”

    裴开复建议道:“何不使义深(裴湛)受韩王之爵?”

    裴嶷却还是摇头,说:“西族人丁兴盛,子羽为辅臣,成方等亦四、五品(指职品,其实若论爵位,全算一品),而我家唯汝兄弟。若使义深远行,则汝将来势单力孤,何所倚仗?必为西族所排斥甚至践躏也!”

    等到裴通受任韩王之后,声势煊赫,裴开兄弟难免感到失落,就连裴嶷口虽不言,心中亦多少有些懊悔。

    不过裴通虽已受封,却并未即刻就藩,这一方面是他先要招募人手,组建自己的藩属班底总不可能孤身一人就跑去偏远处竖旗吧二是刘演还在收复乐浪、带方二郡,捷报尚未传回。

    说好了封我海冥、提奚二县,那你也得先有二县才成啊。

    事实上晋惠帝末年,因为河北大乱,流寇四起,阻绝交通,晋廷就已经控制不住东北地区了,别说乐浪、带方二郡守,就连平州刺史亦久不置;裴武、裴嶷守玄菟、昌黎,十数年皆不得迁转,亦无从上计。到了怀帝永嘉年间,高句丽、三韩屡次侵扰,导致乐浪、带方二郡土地半失,只靠着地方豪族勉强守住两座郡治而已。

    即在刘琨逐崔毖而据平州的同年,带方城正式没于马韩之手。

    两郡的核心区域,囊括后世的温泉平原、载宁平原和延白平原,地势平坦,土地也相对肥沃,晋初统计,乐浪有编户三千七百,带方则是四千九百,不弱于幽、平诸郡。只是马訾水(鸭绿江)以南多山地险阻,军行不易,想要尽快收复二郡,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好在海路既通,乃可船运物资,自青州而抵南浦、海冥(海州),多少可以有些助益。

    是以刘演于四月间破高句丽,复镇西安平,休歇士卒,于六月间南下二郡,目前才刚进入乐浪郡治朝鲜而已,距离带方尚有二百里之遥,况乎带方南部的海冥和提奚啊?裴通因此恳请,且待二县收复,臣再归藩裴该允诺了。

    他既然要把裴通竖为榜样,当然不可能强逼启程,倘若裴行之在韩地根本就站不稳脚跟,甚至于竟在与三韩的冲突中丧命异域,那自己此前一番苦心,不全都白费了吗?

    就此有人上奏弹劾刘演也不知道跟想把裴通尽早轰走有无关联言其进军迟缓,师劳无功,请求易将。裴该明白这些臣僚的用意,是想将刘琨的势力彻底逐出平州去。但考虑到临阵易将,于军不利,而且暂时还需要刘氏叔侄来联络、羁縻慕容鲜卑,故而驳回不受。

    他打算等二郡全复后,再以酬功为名,召刘演归洛,晋以高位,从而由中朝彻底掌控平州事务。

    不过此战胜亦欣然,败也无妨,终究只是东北方向的小打小闹罢了刘演不过兵五千,而且据说即便三韩联起手来,也还出不到一万兵马灭羯已然两岁,彻底镇定幽、冀也一年多了,府库已将三年之储,是可以尝试着打一场大仗啦。

    也即如陶侃所请,增兵汉中,以伐巴氐。

    正在考虑今冬,最晚明秋便即大举呢,枢密使祖逖却再染沉疴,被迫上奏请辞。

    其实原本历史上,祖士稚早该死了,在这条时间线上得膺灭羯重任,复成其功,对于这般醉心功业之人而言,就仿佛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乃得多延几载寿数。但是因为长年操劳,戎马倥偬,年近六旬的老帅终于熬不住了,遂在子孙的恳请下,主动卸肩重任,归宅以安享晚年。

    裴该对此倒也颇感欣慰。虽说为将者自述其志之时,往往会复述马援的名言,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但于祖士稚,裴该总希望他能够得尽天年,不要因为战事或者抑郁折寿而终。

    祖逖既去,即晋其婿许柳为枢密使。

    裴该事先跟郭默打过招呼了,说你迟早会进入政事堂的,如今不妨再让让祖氏要不是祖公身体状况不允可,本来我打算让他多做几年枢相,直至天下底定呢,这算是让许柳替他的班反正许柳年纪轻、资历浅,枢部的主要工作,不还把在思道你的手中吗?

    命之许柳,是为了释放善意,以安抚祖家班底。要说祖逖麾下最重者,本有三将,即李矩、卫策和张平,许柳算是沾了姻戚之光而后起之辈。如今张平殉国,李、卫尚在,则既命许柳,他们必然会觉得:我将来也有机会为枢使而拜相啊。从来士人的最高理想,不就是封侯拜相吗?侯既已得,那便只有拜相一个念想啦。

    而且再往后,说不定祖涣、祖济乃至郭诵等小辈也有机会。

    于是许柳、郭默二人,跟兵部对接,筹划进伐巴氐之事,甄随听闻此讯,当然又会主动跳出来请命了。裴该问他:“朕既已许卿伐江南,衣锦荣归,则于巴氐,且让他人吧。”

    甄随摇头道:“臣是氐也要伐的,江南也要取的。只有早一日定蜀,才能沿江而下,攻取荆、湘,乃至江、扬,到时候臣也不求为主帅……”

    裴该心说我也没想让你当主帅啊。

    “……臣不求为主帅,但愿率巴蜀之众,乘大船东下建功,便如昔日王一般他虽然老来昏聩,遂为石勒所杀,终究于灭吴是立有大功的……”

    裴该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不学糙汉,你搞错了人啦,此王非彼王浚,两人差着半个世纪呢!

    倒也不打算给甄随上课就让那厮糊涂一辈子去吧就听对方又说:“蜀中多山,军行不易,而臣最擅长山地作战,即便陶公也未必是臣的对手。则此番平灭巴氐,陛下不命我去,又能派谁啊?若强要我将功劳让与他人,却影响前线用兵,难免因小失大了。”

    裴该听他所言有理,便与宰相们商议。裴诜说:“臣有一比,或者未必恰当甄将军非守户之犬也,乃是助猎之鹰,若久不放其搏兔,恐生怨念。且今伐蜀,甄将军亦确实是最佳人选,可补陶公之不足。”

    于是裴该便任命甄随为虎贲军帅,任命6和为神策军帅,使率二军南下汉中,辅佐陶侃,克期定蜀。并趁机将杨虎、陶瞻调离了汉中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