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缸中
神说：“要有光。” 缸中大脑的世界中，那七十亿颗象征着人类灵魂的光点骤然黯淡了下来。 更准确的说，是一颗极为庞大的、由等离子体与磁场交织的橘红色球体，正在以核聚变的方式，向漆黑无垠的广阔空间中散发光和热——这些光芒哪怕跨越了漫长距离，已经能以无可置疑的统治力，压制那些象征人类灵魂的光芒。 这是太阳，视星等为(V)-26.74，绝对星等为4.83，表面温度为6000k，自转周期为25.05天，四分之三是氢，剩下的则是氦、氧、碳、氖等物质。 以上这些数据，都是李昂在说完“要有光”之后，敲出的代码。 他只是输入了一些简单的初始数据，中央智脑就会根据这些数据展开分析推演，让这颗等离子大火球能够稳定运行。 无知无觉的火球朝四面八方释放万丈光芒，将那片聚集着密密麻麻光点的地方照亮。 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颗岩石星球，渺小，细微，放在空旷的漆黑当中，如同一粒尘埃，哪怕在星球地表覆盖了七十亿光点，也最多朝着“米粒”的概念，进步了一点。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起，使旱地露出来。” 李昂又敲出了一行代码，立刻就有亿万倾海水从岩石星球内浮出，遮盖了这颗行星的七成面积。 神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 神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地要伸出货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 生机灭绝的蓝色星球上，骤然染了一抹绿色，那抹绿疯狂扩张，却没有惨烈的侵略意味，反而恬淡平和。 植株在地面上生长起来，花草树木，万紫千红，其中点缀着鸟兽奔走，物竞天择。 海中同样生机盎然，远比陆地更大的面积，容纳了更多的生命种类，自成生态。 其实，体积、质量更大的太阳，其数据编码并没有多么精细，1.496×10?km的距地距离足以产生极高的容错率，忽略一些数据谬误。 反倒是新生的地球，每一颗植株，每一个动物，每一颗岩石，每一缕风，都需要投入极为恐怖的计算量，单位彼此之间的互动，更是让计算量成倍成倍的提升。 就算是现世中最为强悍的常规计算机，也绝对无法承担起这种量级的计算需求，能够满足一颗生命行星自行运转的计算机只有一种——量子计算机。 恰好，学园都市的中央智脑在奥创的改造下，初步完成了量子化改造。 因为量子叠加原理能让量子信息单位的状态处于多种可能性叠加状态——普通计算机的2位寄存器能在某一时间储存4个二位进制中的一个，而量子计算机的2位量子位寄存器能同时储存这四种状态的叠加状态，也就是处理速度的质变。 “仅有”500量子比特的中央智脑，理论上每一步能对2^500种可能性同时做出操作——虽然因为散热、能耗等诸多原因，远远没能达到理论数值，但是计算一颗生命行星的绝大部分可能性还是可以的。 一旁的查尔斯教授，亲眼看着虚无中散发光明万丈，照亮死寂土球，土球中又溢出无源之水，长出无根之木。飞鸟走兽，海底游鱼被无名伟力生生塑造，其眼眸灵动活跃，不似伪物。 饶是查尔斯教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睁睁看着创世纪的一幕，依旧战栗不已，震撼难以自持。 端坐在轮椅之上的他，忍不住凝望着李昂的背影。 创世远没有那么简单，就算量子计算机可以根据初始数据展开推演，但是那些生命，那些有着自主意识的生命，依旧需要最初一点灵明来开启神志。 否则，就是一具具被计算力驱动的“哲学僵尸”。 而赋予那些上百亿、上千亿、上万亿生命以灵智的造主，则是李昂..... 他到底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查尔斯教授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他忍不住联想到，前些天，在中央智脑所搜集的道学古籍中，看到的那些内容... “炼气”是什么？人真的能够感觉到“气”的存在么？体内热流是什么？是尿意？还是某些邪门歪道中提及的鱼水之欢的快感？ “金丹”是什么？人真的能在身体中形成丹状的赘生物么？那算是肿瘤还是器官病变？ 至于元婴又是什么？从“金丹”中生长起来的婴儿灵体？还是心灵异能者的意志残留？ 正在忙着创世纪的李昂并不知道，贵为学园都市统筹理事会的查尔斯教授满脑子乱糟糟想法，就算他知道了，估计也会随意一笑，懒得解释。 说来有趣，现如今的他，弹指间便能扳动山岳，翻掌覆掌便能倾倒海湖，准备片刻就可以掀翻大陆板块， 要说破坏力表现，李昂已经远远超出了以往的修士等级体系，但他却依旧没有跨过那道名为“元婴”的门槛。 弱水三千，何必只取一瓢饮？李昂已经看见了星辰大海，看见茫茫宇宙中那些浩若璀璨的知识，又何必将自己束缚在一板一眼的练级打怪道路上？ 他已经半只脚踏在了元婴门槛上，却发现另有一片同样广阔的天地，那就不急着赶路，先欣赏一下路边的风光。 变种人是他眼中的风光，所以他才能借学园都市之力，再造周天星斗大阵，晋级金丹。 多玛姆是他眼中的风光，所以他才能看到宇宙法则之玄妙，凭风好借力，扬帆正此时，于深邃宇宙当中化身朱厌，一棍子打爆星云。 齐塔瑞舰队是他眼中的风光，所以他才能领略到真空零点能与曲率引擎，从此彻底摆脱灵气窠臼，集伟力于己身。 而现在，奥创，或者说量子机械，就是他眼中的风光。 “量子比特、量子纠缠、量子传输与储存、量子测量、分子层面的量子相干与测量对细胞层面神经脉冲活动的影响机制。” 李昂眼眸之中，藏着一颗星球，他喃喃自语道：“碳基生命的大脑，能否形成一套完整的神经量子信息体系？量子活动，能否以生物分子及相关酶化学反应过程为载体？ 也许，我真的能用一颗量子大脑，当做破金丹而生的元婴.....” 既然重新修行，倒不如做得尽善尽美一些。 他的自言自语消散在了初生的风中，而他的目光，则移向了那片宁静祥和、物竞天择的繁茂生命行星。 “普罗米修斯按神的形象，用泥和水造人，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女娲手持藤蔓，在泥浆中翻搅造人，各地神话中的造人传说，大抵离不开泥土、水源。” 李昂轻叹一声，在这片由意识主宰的世界里，他的碳基大脑运转方式，逐渐向着量子计算机的运转方式靠拢。 哪怕没有堪破量子大脑的最终难关，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计算力每分每秒都在产生质变。 “这种朴素的神话传说，大概都是因为在古人心中，正是能够承载生灵的土地，与滋养生灵的水源，才能让‘人’这种生命出现吧。” 他的手掌一翻，远超寻常元婴期修士的计算力，让他可以随意驱使数据流，堆砌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在平原，在高山，在溪谷，在沙漠，无数钢铁从地脉伸出蔓延而出，逐渐组成城市的模样。 天空中下起了滂沱大雨，雨中夹杂着浑浊泥沙，似乎要将整片天地倾覆。 混着泥浆的雨水落在地上，几乎在一瞬间就蜕变成了人类的形状，那些人形呆滞屹立着，任由泥浆雨水落在他们身上，构成皮肤，染上颜色，增添衣物。 像是亿万萤火虫从天而降，一枚枚光点找寻到了各自所属的泥人，钻进其中。 在这片2500倍的时间流速世界，人类恢复了意识，然而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还停留在那个格莱美之夜，竟然没有人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车照开，马照跑，歌舞升平，祥和平静。 苍穹中，李昂转过头，对查尔斯教授笑道：“你说，要是一直不公布面壁计划的真相，这些生活在2500倍加速世界的人类，也许真的能够过上永久和平的生活。” 查尔斯教授沉默片刻，抬头说道：“但，和平是虚假的和平，等到外星舰队的铁蹄凌驾上空，一切都会覆灭。” “如果你再狠一点，不顾及人类文明的未来，而是将外界的人类躯体直接毁灭，只提取他们的意识。 那么，不断进步的中央智脑，完全可以再一次提高思维领域内的时间流速。两千五百倍，两万五百倍，二十万五千倍，乃至两百万倍。” 李昂微笑着说道：“当外界的一秒钟，相当于这里的一千年，我们完全能够每隔一百年就重启一次世界，重启这些人的记忆，进而永保和平，给予这些人万世安乐。 等待百万年后，一切物是人非。 如果你还担心人类文明裹足不前，那我完全可以导入新程序，让个体生命的灵魂可以分裂重铸，在这片天地中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新生命，增加生机。 这样的世界，你有什么理由说他是虚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查尔斯教授摇了摇头。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们固然在盒子里，但你怎么能保证，外界不是一个更大的盒子？” 李昂莞尔，指了指下方那些人类同胞，漫不经心地说道。 简简单单一句话，在查尔斯教授心中泛起万丈波涛，这种“垂头丧气”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李昂能够说出来的。 “您....发现了什么？”查尔斯教授甚至没注意掩盖情绪波动，稍带颤声，艰涩问道。 李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摆了摆手，半晌才说道：“还是按你的计划来吧，在这个时间流速下，尽快完成人类文明的跳跃式发展。” “是。” 查尔斯教授一口答应，心中却怎么都抹不去那道阴影，他看着李昂，犹豫片刻，欲言还止，默默转头离去。 在这个加速世界里，李昂也不急着离去，他淡漠地看着查尔斯教授协同中央智脑发号施令，继续完善这个世界的伪装。 等到时机成熟，缸中大脑世界中的查尔斯教授，向行星防御委员会提出“跃进式发展战略”，旨在动员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开展科学研究工作。 思维世界的中央智脑相当于上帝，而查尔斯教授相当“地球ol”的GM，两者协力，几乎不存在任何阻碍，就算有人想要反对，被身为GM的查尔斯教授看上一眼，也立马放弃抵抗，成为信徒。 而阻碍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质资源，在中央智脑的操作下，也变得没有穷尽的时候，无数陨石从天而降，砸在星球的人迹罕至处， 陨石中夹杂了数不清的珍惜元素、矿产矿藏，然而整颗星球上，却没有任何人对这种诡异的事情提出疑问。 2500倍的加速下，很快，人类社会飞速发展。 斗转星移，一代人死去，而新生一代的婴孩降生。 诡异的是，这些新生婴儿，都继承了上一代的记忆，可以说生而知之。 这种诡异变化引起了轩然大波，道德伦理问题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然而查尔斯教授只是联合行星防御委员会，声称这种现象是学园都市为了提高人类人才培育速度，利用基因修改机器而产生的，无需惊恐。 然后，查尔斯教授调出面板，在“民意”一栏上修改了几个数据，一场道德伦理问题的波涛，就此平定。 在极高时间流速，与GM的谨慎操作下，缸中大脑世界继续发展，一项项科技理论被提出，一项项科技产物被发明。 而这些科技造物，在现实世界中也得到了验证，都是行得通的。 查尔斯教授的面壁计划成功了，而李昂却没有再看下去，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那个，没剩下多少活人的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