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4章95 火种
月族强者显然对自己最后这一吼，很是满意，有些得意。 但那血族的老妪，并没有接他的茬。 因为一旁李小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低沉问道：“我不是说了么，让你们等一下，你们没有听见我的话？” 那月族强者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您的意志刚觉醒，很多事情还不了解，对于很多问题的看法也还没转过弯来。这些日行者联盟的垃圾，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好同情……”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忽然发现李小茜看过来的眼神变了。 那眼神并不凶狠，也不冰冷，只是淡漠。 有一种经历了太久太久的时光，看明白了一切，也因此放下了一切，彻底漠视生命的眼神！ 那月族强者全身一震，后边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觉得李小茜不过是始祖意志觉醒后暂住的躯壳罢了，算不上是始祖本人，甚至现在表露在外的意志，也不是始祖意志，因此他只是表面上给予了尊重，但实际上心底里并不特别重视。 但现在，这月族强者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夜行始祖，这是对夜行者自身而言，都充满神秘的存在。 眼前这小丫头，说是三大复活圣器里的始祖意志，理论上来说，始祖意志刚刚复苏，暂居在李小茜体内，但具体情况如何，他们这些外人谁能真正弄明白？ 尤其是刚才李小茜那个眼神。 月族强者自问也是职业七级的人物，虽然是刚刚晋升不久的，而且用了些取巧的手段。事实上他和那血族老妪，都属于半圣级之中，有一定缺陷的，否则也不会缺席三个多月前的圣骸战争。 但半圣毕竟是半圣。 身为半圣，面对李小茜刚才的眼神，这月族强者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居然忍不住在颤抖！ “抱歉，大人。”血族老妪拉了那月族强者一把，然后对李小茜欠身一礼，“您既然说住手，那接下来我们就不再多做什么了，但希望您不要耍性子，跟我们回永夜堡垒吧。” 言下之意，就是在场的这么多人，可以放过不杀，但李小茜跟他们走，这是他们的底线。 有关始祖意志和李小茜的意志，最后到底是一个完全觉醒一个彻底消亡，还是一个吞噬另一个，还是两者共存，这种事情外人根本无法确定。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别得罪现在的李小茜，但在核心问题上也不会让步。 “谁……谁要你们……卖好……有种就……杀了我……”骑驴鬼剑艰难地从废墟瓦砾中，伸出染血的手，抓住了那月族强者的裤脚，“你们这些只会躲在暗处的垃圾，老鼠，懦夫！” 整个华夏山门都倒下了。 书院倒下了。 联合家族倒下了。 海外山门的驻华夏代表，也倒下了。 这对日行者联盟一方，对整个世界而言，都是一副末世灾难般的场景。 意味着：事隔这么多年，即便在俱乐部战争、圣骸战争中，日行者一方貌似和夜行者打了个旗鼓相当，甚至小占上风，但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一直以来的局面。 打不过，面对始终身在暗处的夜行者，日行者联盟还是打不过。 被击败，被击倒，这不只是李小森的屈辱，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屈辱。 而骑驴鬼剑不是那种愿意隐忍，谋求日后重新站起来的性格，他现在只求战死。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喽。”那月族强者狞笑一声，抬起了手掌。 李小茜陡然间一声怒喝：“我都说了，让你们等一下，别杀人，真的听不见我说的话吗？！”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眼神中蕴含的气质摄人心魄，那现在这一声喝，则蕴含着实质性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重锤般，直击入月族强者的心底，轰在他的灵魂本质上，月族强者脸色狂变，噗的一大口鲜血狂喷出来，摇晃了一下，若非一旁的血族老妪及时扶住，他已经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传闻中，夜行始祖拥有无视一切灵魂防御，穿透一切意志壁垒，直击灵魂，直指内心的能力。 普通血族都一个个全是灵魂方面的大师，更何况是创造了血族的夜行始祖！ 只是没有想到，即便还没有真正复苏，没有拿回真正属于自己的躯壳和那块代表始祖力量的怀表，单单是刚觉醒的意志，就已经有如此恐怖的威能了。 虽说这或许有始祖意志对夜行者的天然克制的原因在内，但还是让人觉得很恐怖。 血族老妪赶忙说道：“大人别生气，这家伙就是冲动而已，惩罚一下，也就是了。”心中震惊的同时，其实也是惊喜的，因为这样就完完全全确认了，这就是始祖意志，绝对不会有错的。 李小茜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和哥哥说两句话，就跟你们走。” 血族老妪一怔，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目光。 她不理解为什么李小茜还叫李小森哥哥。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柳长生。 老实说，真的以实力论，柳长生才是三人中的最强者。 柳长生的态度很是恭谨，而且似乎是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恭敬，简单地说道：“大人自己拿注意就好，我都没意见。” 他之前百般针对李小森，但那并不是针对李小森本人，而是为了杜绝李小森对李小茜的影响，为了避免李小森的存在，阻碍始祖意志的复苏。 现在既然意志已经复苏了，柳长生自然不在意李小森了，对于他而言，李小森很厉害，但还不够，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李小茜点点头，又看向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视野里的那个黑衣服的李小茜，问道：“你没意见吧？” 那黑衣李小茜——或者说，始祖意志，微微一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甚至在那黑衣李小茜的眼神深处，有一丝饶有兴趣的神情，似乎有些好奇李小茜会跟李小森说些什么。 于是一层纯黑色的结界，无声升起，把李小森兄妹俩和其他人都隔绝开来。 就像是残酷战场上暂时出现的一个不那么冰冷血腥的避难小港。 李小森躺在地上，受伤极为沉重，但他还没有昏迷，意识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也听到了刚才李小茜和两名夜行强者、以及柳长生之间的对话。 包括李小茜一句话就让那月族强者灵魂遭受重创的一幕，李小森也看到了。 “小茜你这么厉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跟那三个家伙走的。”李小森有些艰难地低声开口道。 李小茜苦笑一声，摇头说：“哥哥是说我打伤那个月族的人吗？那……不是我的力量。”说着眼神瞥了一眼那黑衣李小茜。 说话的同时，李小茜咬破自己的手指，把鲜血喂入李小森嘴里，她血液的疗伤能力，甚至比李小森的吐血疗伤术，还要厉害。 李小森的吐血疗伤术，追根溯源，是源自那枚古代能力果实，而果实本质上是对夜行血族的模仿，血族的一切又源于夜行始祖，所以吐血疗伤术，本质上是始祖力量在李小森身上的一种投射，虽然能力中加入了许多李小森自己的东西，但这一能力和强攻式、和洞彻眼、和千幻书生都不同，这一能力，是很“夜行者”的一项专属能力。 就一丁点鲜血，李小森便恢复了状态。 然而紧接着，李小茜伸手一点，落在李小森的心口上，一瞬间居然封闭了李小森的全部本力，将所有本力都逼回了心脏之中！ 李小森明白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咬牙道：“不要跟他们走！小茜你……你最初加入修行学院，是为了世界和平吧，但他们带你走，最终是为了杀死你的意志，让始祖复苏，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完了！所以，不要跟他们走！！” 李小茜笑了，她一直以来都有点婴儿肥，脸上稚气难消，但这一刻她看着哥哥，笑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似乎一瞬间就长大成人，不再是个小丫头，而是个大姑娘了。 “哥哥你担心我，不愿意我身陷敌人的大本营，就直说啊。干嘛非要说什么‘为了世界和平’这样的蹩脚理由啊。”李小茜笑着说，眼睛里却忍不住流下眼泪。 兄妹俩心照不宣，都很了解彼此。 李小森明白妹妹这是要打算牺牲她自己，挽救她没用的哥哥，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的生命。 他知道一般的理由没办法劝阻妹妹的，所以只要搬出“为了世界和平”，这是李小森对妹妹的了解。 而李小茜，她更是明白哥哥貌似蹩脚的理由背后的道理，所以才哭了，这是她对哥哥的了解。 本力禁绝的效果完全发动，李小森很快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愤怒地看着妹妹，眼神似乎在说：“臭丫头你立刻放开我，否则你就等着被我教训吧！” 李小茜读懂了这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却笑得更温柔，眼泪也流得更快了。 “我的确想要世界和平，我的确知道我这么跟着他们走，可能会在未来变成这个世界的噩梦……” “我的确很热爱这个世界！但前提是……这个世界里我有最爱的哥哥啊。” 她用力抱了一下自己的哥哥，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如果我就这么走的话，哥哥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救回来的吧？” “哥哥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但我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这是一场多么残酷的战争。如果哥哥抱着救我的心情，会死的，我不要那样……”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哥哥你能好好活下去，也能让这个世界好好的——” 黑衣李小茜按住了李小茜的肩膀。 李小茜抱着李小森，一股强绝的意志力量，透入李小森的心脏，甚至穿透了战斗法师理论上来说近乎免疫一切灵魂能力的战斗血晶，直指灵魂。 李小森的灵魂，包含两方面，一方面是作为超级生命的本能，一方面是以妹妹为核心羁绊的人类的心。 而现在，李小茜借用始祖意志之力，对李小森“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妹妹”的心意，进行了某种扭曲，某些重要的修改。 “——成为一个‘始祖杀手’吧，哥哥。” “抱着杀了我的心情，和夜行者战斗，这样哥哥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杀了我，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李小茜最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将哥哥的味道永远记住，然后她松开手，退后两步。 黑色的结界破碎，李小茜擦干眼泪，强迫自己不再多看李小森一眼，转头对柳长生三人说：“好了，我们走吧。” 妹妹和三个敌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倒映在李小森的眼眸里。 李小森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他全身剧烈地抽搐着，肌肉紧绷到极致，甚至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出现了严重的扭伤和撕裂。 “我还是低估了啊，你的心，你对你妹妹的感情……”黑衣李小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低头看着全身通红充血的李小森，“即便这样了，还是想要抗拒吗，不愿意放弃你那守护妹妹的心？” 黑衣李小森似乎有些感叹，又有些冷漠，“圣骸战争里的那次挑战升级，你主动放弃了记忆和羁绊，却终究舍弃不了心。而之前那一次，你甚至轻松地就在挑战升级的同时，做到了保留自我，没有如我所愿地舍弃掉你的心意，恢复纯粹的本能。” 李小森根本没听到黑衣李小森的话。 他甚至没看到黑衣李小森。 体内，内心与灵魂深处，李小森正全力和那股始祖意志之力进行着搏命般的角力。 直到黑衣李小森蹲下来，手掌轻轻按在了李小森的心口上，说：“我来帮你一把吧，解除你的痛苦，回归没有烦恼、没有忧伤、只有强大的……本能！” 本来李小森竭尽全力，也只能让那股始祖意志之力，不侵犯自己灵魂最深处的羁绊。 这就是极限了，没有余力了。 现在，黑衣李小森的突然介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李小森拼了命才勉强顶住的那道防线，崩溃了。 华夏山门内的所有人，都得救了。 有些重要的、只有当事人知道的改变，发生了。 黑衣李小森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悄然消失不见。 已经远去的李小茜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正是李小森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那一刹那，李小茜还是没忍住，露出难过的表情，但同时也有种放心和释然。 李小森超级生命的本能，又重新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至于心灵和意志，“杀死始祖”的想法，充斥了李小森的脑海。 这是李小茜想要的。 也是黑衣李小森希望看到的。 但无论是李小茜，还是黑衣李小森，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是：在防线崩溃，无法退守的绝境之下，李小森守护妹妹的心意的确破碎了，可是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在李小森的全力之下，化为了一个种子。 这颗种子落入了李小森灵魂的最深处，一片始祖意志都无法触及的净土——那是李小森心中的森德洛，战斗法师的家乡！没有战乱，没有曾经遭受过的那些伤痛和说不出的怨愤，只有晴朗高远的天空，还有满是绿意和神秘紫色的大地。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充满了人力不可预知、也无法左右的变数。 李小森一直以为自己在各种各样的艰难和磨难下，只是勉强活下来的幸存者，一直认为自己已经不相信曾经的美好。 但原来…… 美好和羁绊，一直都在的！无论在哪个世界。 李小森重归超级生命，本能占据主导，杀死始祖的念头充斥脑海。 但……美好的种子落入净土，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这是一颗代表希望、美好、爱、以及真正真实的自我的火种。 卷四“无圣年代”，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