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往事(二)
很快,她有了身孕。 他激动又欣喜地等待着新生命的诞生。 她怀胎十月,生下了他们的女儿。 刚出生的孩子,闭着眼睛,小脸红通通的,说不出的可爱。虽然还小,已经看得出和她生得十分相似。 他喜不自胜,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她。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她筋疲力竭地躺在他的怀里,几近昏迷,甚至没力气睁开眼看一看他们的女儿。唇角却扬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就在那一刻,惊变突生。 门忽然被用力地撞了开来。 他猛然回头,几张溢满了愤怒的熟悉脸孔引入眼帘。 是沈家人! 他和她私逃了一年,沈家人一直锲而不舍地到处寻找他们的踪迹。现在,终于找了过来。 他心中陡然一沉,正要抱着孩子跪下。大伯父已经愤怒地张口:“来人,将九小姐立刻带回去。” 两个身材高壮的堂兄将他牢牢地押着不能动弹,他绝望又无助地喊着她的闺名。她用尽力气睁开眼看着他,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沈家人既是找到了他们,就绝不会再容他们在一起。 她被接回沈家,软禁在闺房里。闺房外日夜有人看守。 他和女儿则被沈家人秘密关进了僻静的田庄里,再也没机会和她相见。 他们私逃的事,被沈家人严严实实地遮掩了下来。顾家只以为她生病静养了一年,很快又定了婚期。 她不愿嫁到京城,意图寻死。 大伯父冷冷地说了几句话:“你想死随便你,不过,沈谦和你生的孽种也别想再活了。你想要他们活命,就给我乖乖地养好身子,嫁到顾家去。” 她哭的死去活来,却不得不屈服。 出嫁前的那一天,郑妈妈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他的右腿被硬生生打断了,以后再也不能像常人一般行走。 大伯父是沈家的族长。打断他腿的命令,是大伯父亲自下的。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她的警告。 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热闹风光。 那一天,他依旧被关在阴冷潮湿的柴房里。柴房外有数十个家丁看守,他根本没机会逃出半步。 被打断的右腿还未痊愈,疼痛难当。这些微的痛楚和心里的痛苦绝望相比,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一对有情人,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拆散了。 从今以后,她将会是顾家的儿媳,顾湛的妻子。她会替顾湛生儿育女。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还有何意义? 他没了求生的意志,一连三日不肯进食。 直到养父母含着泪抱着孩子到他面前:“谦儿,你执意寻死,我们也拦不住你。只可怜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见过亲娘。现在,连亲爹也要抛下她了。” 孩子又瘦又小,就连哭声都是那样的细弱可怜。 他泪流满面,用尽全力坐直了身子,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啊!他不能死。 他要好好活着,将他们的女儿养大成人。 他又被关了一年,才被放出了田庄。出了田庄后,他领着女儿住进了沈家族人聚居的一处僻静小院子里。 他无端地失踪两年多,再次出现时伤了右腿,身边还多了个孩子,不免惹人疑心。因此,对外只得宣称是骑马时摔伤了腿。孩子的来历不好解释,便含糊地宣称两年前在外地成了亲,妻子已经亡故。 大伯父亲自来了一回,看也没看孩子一眼,沉声警告:“沈谦,从今以后,你就安分地在这里住着,不准出西京半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你也别再惦记梅君了。我告诉你,梅君嫁到顾家后,顾湛对她疼惜有加。他们夫妻两个十分恩爱,成亲不到半年梅君就怀了身孕,如今已经生了一个女儿……” 最后一句话,像一支锐利的箭,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 他头脑一片空白。 她和顾湛十分恩爱,她为顾湛生了女儿。 从她被逼着嫁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才知道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大伯父走后,他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一颗心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刚学会走路的女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爹。 他瞬间泪如泉涌,将女儿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 岚儿,现在,爹只有你了。 两年后,养父母各自生病去世。他领着女儿,在小小的院子里相依为命。 他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院子里,平日里极少外出。时间久了,外人几乎忘了沈家五房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他以为,这辈子都再无机会和她相见了。 几年后,她暗中让人送了封信来。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五哥,我要去边关找顾湛,十天后,我会乘坐路过西京。我在码头处等你。 他紧紧地攥着薄薄的信纸,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充盈。 十天后,他先哄睡了女儿,然后乘着夜色出了家门,到了码头边。一眼便看到了有着定北侯府标记的官船。 郑妈妈早已在码头边等候,领着他悄悄上了船。 他和她暌别六年,终于又重逢。 两人在灯下相顾无言,然后相对落泪。 她什么也没问,只说:“五哥,我需要一个儿子。若是老天垂怜,就让我今夜怀上你的孩子。” 他们只有短短一夜的相处时光。 他既心酸又激动地抱住了她娇软的身子。 一夜的欢愉时光,像是从老天那儿偷来的一般。天还没亮,他就匆匆起身离开。临别前,她分明没睡,却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他忍着酸涩的泪水,转身离开。 …… 往昔的回忆,蜂拥而至。 沈谦眼中掠过浓浓的酸涩和痛楚。 郑妈妈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忍不住长叹一声:“五少爷,老奴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小小姐也受委屈了。可小姐这些年来也不好过。” “在外人看来,小姐衣食优渥享尽荣华。只有老奴知道,小姐心里一直很苦。她没有一天不惦记你们父女两个。” “可她是定北侯夫人,侯府上下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她。她不能有半点行步差池,不敢让人给你送信,也不敢在人前提起你们。只能悄悄在半夜时偷偷抹泪。” “现在,总算熬到苦尽甘来了。顾侯爷战死沙场,三年孝期已满,你们父女也到了京城来。如今一家子总算能团聚了。” 是啊! 想到沈氏,想到顾谨言那张神似他的小脸,沈谦的心里涌起巨大的喜悦。神色间常年的阴郁终于散去。 “老天待我沈谦总算不薄。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和九妹还有重逢相聚的这一天。” 哪怕不能时常相见,能离她这么近,他心中也已心满意足了。 更令他欣慰的是,自小就孤苦无依的女儿,终于能和亲娘相依相伴。 虽然,沈青岚永远也不会知道沈氏就是她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