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金部奇才(2)
“对呀,进大坑。” “莎…” 柳老推开老官员拦来的手掌,缓下些许怒气:“宗达,你别管他。他就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儿,懂得啥阴谋诡计的?来,我们自己谈我们的。” “不不不,此言差矣。” 老官员摆摆手,玩笑说起:“柳老,您不常跟下头的人说嘛,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怎么今儿到了小岩子头上,你就摆起官架子来咯?后生可畏呀,比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有眼光。你看昨日醉仙楼的夏寻,也不过十七八岁和小岩子一般年纪,那一手踟躇算计可堪比天人呀。或许小岩子也能道出些能耐呢?” 柳老也摆摆手,叹息道:“比不得。夏寻承北方那位的大谋,我家这小子比不得比不得。” 老官员又再次拦下柳老的手,笑道:“比不比得,还得比过才知道。人家话都没说,你就说比不得,那算什么道理?你就让小岩子说道一番又何妨,即便说错了咱们关起门来一笑了之便是,无妨无妨。” 柳老见老官员说得苦口婆心,不悦之色随之缓下许多。 想了想,或许觉得旁人言之有理,柳老稍稍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肃声问道:“有想法?” “嘻嘻…” 柳岩狡诈笑起,腼腆地把手饶上后脑勺,笑道:“那肯定有呀。” “哼!”见自己孙子的得意样,柳老顿时又是不悦了,一巴掌拍去他的大腿根,斥喝道:“我天天教导你这小子喜怒不成于色,你咋就听不进去呢?有想法就赶紧说,若说得不好,你就给我自觉滚出去!” “嘻嘻…” 狡笑更显欠揍,是得逞的味道。 但柳岩也算有些教养,知道此处不是他能随意放肆的地方。又或者说,现在还不是他能放肆的时候。柳岩走出两步,来到五位堂上官员的下首位,深深拜下一礼。一拜之后,白净顽皮的脸容突然正肃,酝酿片刻以后他方才伸起一手,涛涛说起:“季叔先前所言,小侄万万不敢苟同。京都黄家立业数百年,根基之深如同参天之大树,世人只见其枝繁叶茂遮掩我朝东西北三域,纵横六千余万里,却不见其深藏黄土之下的盘根早已根深蒂固于大唐川河。 而今日之事,外表看似黄家受昨日赌局所惊恐,而散尽家财,明哲保身。但小侄以为,实则不然。所谓烂船还有三根钉,何况黄家如此庞然大物又有圣人庇护,以他们数百年积攒的能量与人脉足可无忌于世间大多数规则。纵使万不得已,要鱼死网破,我朝也必将因其而伤筋劳骨。所以,他们此番作为必深藏玄机。而小侄认为,其目的应该有二,一轻一重。轻者,化整为散。把庞然家业隐于江湖市井乃至朝堂,使之有朝一日我朝清算之时,而无从下手。重者,鲸吞万里。黄家虽散卖家产,但行当的经营权仍掌控在他们手里,无人可以动摇。这看似自绝财路,实则却恰恰相反,因为只要商权在握,黄家便能寸土不失,倘若京都事成之后,他们再以同样的方式散卖去天下产业。那短短数月之内,黄家之财就能翻数倍之多。而数倍于黄家的财富,则足以让原本庞然的黄家成为真正的瀚海之物。 季叔想以国库之力,鲸吞黄家瀚海之躯。小侄先不论国库当下存储几何,能否吃得下这片瀚海。小侄且论如今外头那些已视黄家股额如全家性命的黎民百姓,你倘若敢断他们财路,他们就敢拿起柴刀杀入金部司和你们拼命。民心动摇,国体不安,如此大罪谁能承受?纵退一步,当今天子不降罪,金部司也万幸吃下黄家全数产业。倘若我是黄家家主,我就会即令天下黄氏掌房消极待客,涣散作业,甚至停工罢业,不买不卖。如此一来,不出半月这些散出的黄氏产业就会全数崩塌,沦为废墟!届时,金部司掏空国库所吞噬的一切财路,便都会化为乌有,成为发臭的尸首。而黄家则可以利用售股的钱财,重新建立起新的工坊、食府、酒肆、布行,黄家依旧还是那个黄家,丝毫无损,完好如初。此消彼长之下,国库亏空,官者不能食禄,兵者无俸可领,朝纲必乱,军心必溃,大唐山河危急存亡,诸位金部司的叔伯必将受满门抄斩!” “好了,我讲完了。” “……” “哟,你们不会被吓傻了吧?” “……” 气势如洪,飞流直下,赫然而止。 悄然无声之后,唯隔壁侧殿的算盘碎碎轻响。 柳岩奇才也,若夏寻在此间必然会如此感叹一番。 少年长语,脉络清晰,恍如春雨挥洒绵绵不绝。终话止,堂上五位官员皆像见鬼一般大瞪着眼睛,惶恐地看着还沉醉于得意之中的白净少年,不言不语。少年或是少不更事,全然没把眼下怪异的气氛当回事,依旧嬉皮笑脸。 “柳老。” “啊?” 较为年长的老官员生硬地戳了戳柳老的肩膀,硬生生地问道:“这是您说的乳臭未干?” “这…” 此时,柳老也已经看不透了。 他虽深知自己孙子才思敏捷,是有谋算之大才,可毕竟还年少不是?他生来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自幼被家中长辈视为掌上明珠,故平日里柳老都以训导约束为主,不曾给予他抒发主见的空间,怕的就是他少年得志,不懂得进退。可谁晓得,今日无意间放纵一回,这小子却如展翅之大鹏,脱缰之野马,出鞘之宝剑,霎时锋芒毕露!别人想到的他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而且还把要害关键、情理来由、深浅图谋,全都一一参透,如此之大才,是生生让在座几位官员也自愧不如呀。 一时间,柳老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了。 柳老无话,最先说话的中年官员逐渐晃过神来,随之就被自己先前的鲁莽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伸手用衣袖擦过额头,他颤声问道:“那…那你以为眼下事情该如何处理方为妥当?” “嘻嘻…”柳岩故作深沉,顽皮笑起,笑而不语。 见柳岩不话,中年官员倒有些着急了,催促道:“小岩子,你倒是说呀,这事如何处理哇。” “嘻嘻…” 柳岩依旧是一副欠揍的嬉皮笑脸,两手环抱于怀,饶有顽色道:“说可以说,但我帮你们这个大忙,你们该如何谢我呀?” “啪!” “放肆!” 柳老顿时怒起,大力一拍桌子,斥喝骂道:“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了,你欠抽是吧?!” 柳老凶狠,柳岩闻言顿时被吓得缩着脖子远远地退到了一边角落,但他依旧不服输,颤抖着嗓子仍倔强道:“你想干嘛,老是打打打,要打死我,我看你们还有啥法子应付黄家!” “混帐,还敢辩驳,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世载,把我的教鞭拿来!” “柳老莫动气,莫动气…” 好笑,是真的又气又笑。 眼看着好端端的一番推演论算,眨眼间就要变成姥爷揍孙的戏码,几位在场官员眼睛都看傻愣了。起来几人,急忙安抚去柳老的情绪,生怕是他又要被气吐血咯。 而中年官员则像哄娃娃似的哄去柳岩,柔声问去:“小岩子呀,那你想季叔如何谢你呀?” 柳岩一听,便知有戏。 贼溜溜的眼珠看去柳老,胆怯地硬声道:“让我爷爷以后都不准打我!” “额…” 众官一愣,是不曾想柳岩闹这么一出,居然就提了这么个小孩子才会提的要求,但由此也不难看得,柳老平日对自己小孙子的管教是如何严苛的,否则哪能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吓得如斯胆颤心惊的呀? 然,柳老听得却更怒。 随手抓起把角尺就指着柳岩,怒斥道:“岂有此理!你翅膀硬了是吧?我打你是为你好,你还不让人管了是吧?” “管管管,哪有你这管人哒?动不动就打人!” “我是你爷爷我怎么不能打?” “那你打吧,反正你不答应,我今儿打死都不给你们讲!你自个掂量吧!” “气煞我也,你竟敢威胁我!” “柳老息怒!” 柳老怒不可遏,柳岩抗争到底,在座官员瞧着正肃严明的局面被这两爷孙生生掰到胡闹的边缘,尴尬好笑之中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中年官员算力虽不咋的,但人情世故倒是很有一套。 他思虑半响,转身哈腰,便小心地提醒向柳老,道:“柳老,事涉江山社稷可不容迟疑啊。小岩子确实又大能耐,您看要不先应下他的要求,待会他若说得不好,您再罚他便也不迟。趟若他说得好,这可是大功一件呀。人生在世能有孙如此,旁人妒忌都来不及,您又何须再以棍棒管教呀?您说是这理不?” “……” 老眉深陷,抿嘴眯眼。 显然,柳老心中也是有所纠结的。 柳老难得地渐平下心来,细想了想中年官员的话,似乎觉得也确有那么几分道理。沉默片刻之后,他便退去一步,狠狠瞪着柳岩,威胁道:“倘若你不能说出个道来,今日你爹来了也甭想救你。哼!” “嘻。” “一言为定?” “哼!一言为定。” “嘻嘻,算您还识相,要不然呀,你们这回肯定吃不了兜子走咯!” “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