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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咸阳反应

    九月上旬,就当白起与司马错一口气后撤退到阴晋一带时,在秦国的国都咸阳,穰侯魏冉也已收到了白起送来的消息,得知前线作战不力的噩耗。

    『白起,竟也不能抵挡那蒙仲么?』

    在看罢白起的书信后,魏冉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也思索了许久。

    诚然,魏国的蒙仲是个奇才,但他并不认为他亲自挑选的白起会比蒙仲逊色。

    白起的能力如何?

    这一点,在白起去年讨伐赵国的战果就已足以说明问题,那时赵国的大将李跻、韩徐,轻轻松松就被白起打地溃不成军,若非当时时机不合适,白起一个人甚至就有能力覆亡一个赵国。

    可如此有能力的白起,却两度败在蒙仲手中,这是什么原因呢?

    对此,魏冉也曾反复思索过白起先前两次败给蒙仲的原因。

    第一次是在伊阙之战时,此前籍籍无名的白起差一点就同时挑翻了公孙喜与暴鸢那两名当世名将,可没想到,中途冒出来一个同样在当时魏国籍籍无名的蒙仲,此前白起根本不知魏军中有蒙仲那么一号人物,以至于蒙仲利用后发优势,挑翻了白起,为魏国赢得了伊阙之战的最终胜利。

    而第二次在宛方之战,这次白起纯粹就是被司马错的部将拖了后腿,因为军中缺粮,不得已只能选择以命换命的方式,牺牲他自己麾下的军队来保全司马错的大军,免得他秦军因为粮草耗尽而被蒙仲逐一击破。

    因此在魏冉看来,白起的这两次战败都属于是非战之罪,说白了就是运气不好。

    可能就像白起自己认为的那样,那蒙仲就是其这辈子注定的对手,反正每次碰到蒙仲,白起总会因为各种非人力的原因而莫名其妙地陷入劣势——就像白起在这份战报中所讲述的、门水秦营之所以陷落的原因一样。

    在意识到联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情况下,设法联络田触与乐毅二人,纵使无法策反这两人,最起码也要让这两人在他秦国与三晋联军的较量中保持中立,说实话,魏冉一点也不觉得这招策略有什么问题。

    他甚至觉得很惊讶,惊讶于白起的眼界并不拘泥于眼前这场战争,而是囊括了整个中原目前的形势,将齐国的态度也考虑了进去——他甚至有些怀疑是司马错在旁指点白起。

    可谁曾想到,就是这招看起来非常巧妙的计策,葬送了门水秦营——魏军的大将蒙仲也不知怎么都猜到了白起与田触的暗中协议,在几十里外骤然发难,一口气夺下了门水军营。

    若非其中有人泄密给蒙仲,这蒙仲简直就是如有神助!

    “蒙仲……”

    放下了手中的战报,魏冉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张的额角。

    他感觉有些头疼。

    这次魏、赵、韩三晋抱团讨伐他秦国,宋国没有参合,对此魏冉认为,这宋国好歹也是要脸的——毕竟去年他秦国帮宋国击退了齐国的进攻,只要宋国还要脸面,就不至于恩将仇报对他秦国不利。

    但宋国放任蒙仲作为魏将讨伐他秦国,这让魏冉感到十分不满,毕竟这意味着,宋国在或秦或魏的站队中,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魏国那边。

    敌人的盟友即是敌人,哪怕敌人的盟友曾经也是己国的盟友。

    既然宋国选择站在魏国那边,那么理所当然,也是他秦国的敌人,日后势必会遭到他秦国的制裁!

    当然了,这狠话魏冉暂时也只能放在心里说说而已,毕竟秦国暂时很难对宋国造成什么威胁,毕竟两国中间隔着魏韩两国哩!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宋国果然还是倒向了魏国……』

    捋了捋胡须,魏冉幽幽地长吐一口气。

    去年,他因齐国伐宋而出使宋国,见到了宋王偃与宋相惠盎,当时魏冉就意识到,宋国的态度很暧昧。

    诚然,宋国是希望与秦国结盟的,哪怕是今时今日也同样如此,但前提是,这个‘秦国’,是暂无能力踏足中原的秦国,而一旦他秦国具备了踏足中原的实力,宋国大抵反而会成为秦国的敌人。

    毕竟再怎么说,宋国也是中原各国所认可的中原国家,自然不会欢迎他秦国这个蛮横想强行踏足中原的西垂国家——在很长一段时间,秦国也好,楚国也罢,其实一直被那些中原国家所轻视。

    正因为当时宋国立场暧昧,魏冉果断出使齐国,毫不犹豫地用出卖宋国作为条件,换取与齐国结盟——齐取宋国,秦取魏韩,双方互不干涉。

    可没想到,齐国现如今的君主田地,居然是那么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仅仅只是因为三晋有结盟的迹象,就吓地自废帝号,甚至于,居然还反过来讨伐他秦国,以至于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真是可悲!

    那真的是齐国么?还是曾经那个一度令他秦国都不得不臣服的东方强国么?

    遥想齐威王时期,齐宣王时期,那时的齐国是多么的强大且强势,尤其是齐宣王,霸道在齐宣王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摩擦与他国宣战,唬地当时中原各国都不敢轻易冒犯齐国。

    再看看现如今的齐王田地……

    对此魏冉只能冷笑,曾经强大的齐国,怕是早已不复存在了。

    如今的齐国,充其量就是一个顶着强国名号的空壳而已。

    “看来我大秦最大的敌人,还是魏韩啊……不,是魏国!”

    思索半响后,魏冉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确切地说,秦国如今最大的敌手,是以魏国为首的魏、韩、宋三国同盟,倘若赵国被魏国拉拢的话,那就是魏、赵、韩、宋四国联盟,这仿佛就是一个晋宋之盟的翻版。

    『算了,先解决当前的危机吧,然后再考虑离间三晋……』

    想了想,魏冉带着白起的战报离开了府邸。

    离开府邸后,魏冉先前往甘泉宫求见了他的姐姐宣太后,倒不是因为他畏惧被他侄子秦王稷责罚,主要还是因为宣太后目前才是在秦国执掌最高权利的人,顺便,为了应付这次联军的入侵,他也希望能从宣太后那边得到一些帮助。

    在甘泉宫内,魏冉见到了他姐姐如今的姘头,义渠王,一个曾经让他秦国倍感头疼的异族王。

    但正所谓美人乡、英雄冢,自从这位异族王搬入甘泉宫居住之后,曾经的那些宏图大志,早已被其抛之脑后,终日与酒色相伴,以及宣太后、以及宣太后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唔,这是他大秦的耻辱,不足为外人道。

    总而言之,义渠王不是一般的姘头,堂堂秦国太后不惜蒙受屈辱,出卖色相笼络此人,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魏冉自然也不敢让义渠王避退。

    而义渠王,也没有主动避嫌的意思,这个家伙,可能早已将自己视为了甘泉宫的主人,那理所当然的架势,纵使魏冉都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句:狂妄的家伙,看日后你如何下场!

    对于魏冉的到来,宣太后感到很意外,毕竟这段时间,她将权力下放给了她儿子嬴稷,也下放给了魏冉,自己则长住在甘泉宫,也不返回咸阳,除非是国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魏冉只需与秦王稷商量即可,无需亲自到甘泉宫来与她商议。

    毕竟,她也懂得羞耻二字,身边那个姘头,能少被人看到还是少被人看到为好,哪怕是被她的亲弟弟看到。

    “太后,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启禀。”

    拱了拱手,魏冉讲述了魏、赵、韩、齐、燕五国联军攻破函谷关的事,听得宣太后面色微变。

    在旁,义渠王倒是不以为然,甚至仍哈哈大笑:“大秦几时变得如此虚弱了?”

    魏冉瞥了一眼义渠王,一言不发。

    其实他很想嘲讽回去:我大秦虚弱?你看看你义渠国现在如何!

    是的,在义渠王被宣太后魅惑,于甘泉宫内醉生梦死的时候,曾经秦国最大的隐患义渠国,早已四分五裂,且被秦国徐徐吞并,相信再过些年,秦国就能彻底消化义渠国,从文化、从根本上彻底同化掉义渠国。

    宣太后看似亲近地抚了抚义渠王宽厚的背脊,旋即问魏冉道:“冉,你如实对本宫言,我大秦能够应付这次的危机么?”

    魏冉稍稍瞥了一眼义渠王,故作为难地说道:“怕是很难,诸国联军很强大,尤其是魏、赵两国的骑兵……我大秦这些年来训练的骑兵,完全不是对手。”

    宣太后一直看着魏冉,岂会看不到魏冉的小动作?

    细细一想,她顿时就会意过来,脸上顿时露出了愁容,唉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瞧见心爱的女人露出愁容,本来混不当回事的义渠王,面色亦微微变了,连忙说道:“美人莫急,我义渠有强大的骑兵,可以帮助秦国击退中原各国的联军……”

    “这……”

    “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在宣太后的故作犹豫下,义渠王信誓旦旦地应了此事,看得魏冉暗自冷笑。

    说实话,魏冉此时对义渠王倒也心生了几分好感,不是因为义渠王答应帮助他秦国,而是因为这个狂妄的异族王,被他姐姐吃地死死的。

    要知道,义渠王可不是蛮狠愚昧的异族王,他长久接触中原文化,称得上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异族王,所以秦国才一度视此人为心腹大患,但在宣太后面前,这位异族王却仿佛被蒙了心,可见他对宣太后确实是动了真情。

    『……日后,给他留个全尸吧。』

    魏冉暗暗想道。

    作为让秦国以及秦国王室蒙受了巨大屈辱的对象,义渠王日后注定要死!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离开了甘泉宫后,魏冉立刻返回咸阳,入王宫请见秦王稷。

    不得不说,相比较宣太后,秦王稷确实过于年轻,以至于在得知前线溃败的噩耗后,秦王稷又惊又怒,愤然将手中的战报摔在地上,指着魏冉斥责道:“这就是你推荐的骁将?!”

    魏冉一点也不生气,毕竟眼前这位君主是他的外甥,并且还年轻,年轻人嘛,当然会有冲动的时候。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了白起的战报,平静地说道:“前线不止有白起,还有司马错,倘若果真是白起导致了前线军队的溃败,相信司马错早就派人送信劾问白起了,但据老臣所知,司马错迄今为止并未有什么书信送回,这说证明,司马错并不认为白起犯了什么错误……前线军队的溃败,只是命该如此。”

    “……”秦王稷被堵地哑口无言。

    这些年轻的君主,确实不是很信任白起,倒不是因为白起是魏冉的心腹,只是因为白起太年轻了,而且名声不太好。

    比如前些年伊阙之战时,白起不顾咸阳的态度就杀了俘虏的魏国名将公孙喜,打破了历来各国战场上那不成文的规矩与默契,这让秦国很被动——没有人会去喜欢打破规矩的人。

    更何况,天下无百战百胜之将领,万一日后他秦国的将军落到中原各国手中呢?岂不是也会被中原各国杀了?

    但相比较白起,秦王稷对于将一生都奉献给他秦国的老臣司马错却很信任,尤其是司马错不厌其烦地暗中提醒秦王稷,让后者防范宣太后、魏冉、芈戎等人,莫要让这些人窃取君王的权利,虽然秦王稷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很感于司马错的反复提醒。

    俗话说疏不间亲,司马错作为一介臣子,居然敢提醒君主小心后者的母亲、舅舅,这就说明司马错是真正的国之忠臣、王之忠臣。

    眼下,就像魏冉所说的那样,既然司马错都不认为这件事是白起的过错,秦王稷也只能接受——他相信司马错的判断。

    冷静下来后,他注意到了魏冉的镇定,心中一好奇,问道:“舅舅似乎对当前的局势,丝毫不觉惊慌?”

    “因为臣很清楚诸国的极限。”

    魏冉面带笑容,从容地说道:“大王太着急了,可能不曾注意到,司马错与白起已经在战报中讲述了他们反制联军的办法……”

    “你是说,将两百余里国土拱手相让?”秦王稷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魏冉点点头,说道:“将两百余国土拱手相让,这并非白起或司马错胆怯,不敢与联军交战,这是睿智的举措。……前几日,臣就禀告过大王,有魏国的方城骑兵潜入了我国腹地……”

    “哼!”

    一听这话,秦王稷就一肚子火。

    那群该死的魏国骑兵,一口气焚烧了他秦国好几座城池的农田,从桃林到阴晋,几乎每座城池都遭到毒手。

    若非阴晋那边有华阳君芈戎的军队驻扎,搞不好那群方城骑兵还会继续深入他秦国破坏。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是谁不慎把那群魏国骑兵放进来的?

    不就是眼前这位舅舅所推荐的将军白起么?!

    “……鉴于方城骑兵的破坏以及潜在的威胁,白起与司马错经过深思,决定后撤两百余里,在臣看来,这是很明智的决断。果然,联军中计了,骄傲自大的联军,贪婪地占据了沿途的城池,将战线推进至阴晋一带,这就给了我大秦击败联军的机会!”

    没有在意秦王稷脸上的不悦之色,魏冉心平气和地讲述着他的策略。

    或者说,是白起与司马错的策略。

    策略是什么?

    很简单,无非就是先断联军粮道,然后在伺机追杀因为粮草耗尽而溃败的联军罢了,正是为了这件事,魏冉才跑到甘泉宫,借宣太后取得义渠王的帮助。

    虽然如今的义渠国每况愈下,但义渠王还是很有号召力,并且,还有不少愿意效忠他的义渠战士。

    每一名义渠的战士,几乎都是出色的骑兵。

    “义渠王……”

    当从魏冉口中听到义渠王三个字时,秦王稷的脸上闪过几分憎恨与羞耻之色。

    他怎么说也是秦国的君主,他母亲与义渠王在甘泉宫内的事瞒不了他,包括他母亲为那个异族王生了两个儿子的这件事。

    “大王,大局为重。”魏冉低声劝道。

    长长吐了一口恶气,秦王稷咬着牙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就交给舅舅你,阴晋是寡人最后的底线……”

    魏冉微笑着拱了拱手:“大王且放心。……对了,为了离间五国联军,臣希望能以大王的名义向五国联军派去求和的使者……”

    “唔?”

    秦王稷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魏冉。

    仿佛是猜到了秦王稷的心思,魏冉解释道:“臣与白起、司马错,虽有借机重创联军之心,但倘若联军团结一致,臣等未必能如愿。……若是臣没有猜错的话,眼下联军中主张继续讨伐我大秦的,应该只有韩国的暴鸢以及魏国的蒙仲,这二人为各自效忠的国家利益考虑,才会希望借机重创我大秦,并且,他二人也不怕因此得罪我大秦。但凭借臣对奉阳君李兑的了解,他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毕竟我大秦迄今为止与赵国并无太大的冲突,李兑不至于会冒着鱼死网破的危险,继续讨伐我大秦,是故,只要派出求和的使者,联军内部必定产生裂隙。齐燕两军本就不情愿加入讨伐我大秦的行动,倘若连奉阳君李兑都放弃继续讨伐我大秦,哪怕暴鸢与蒙仲坚持己见,我大秦的威胁也将大大减轻……顺便嘛,派去使者还能蒙蔽联军,以便白起与司马错伺机发动反击……”

    “唔。”

    秦王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寡人知晓了,你就以寡人的名义派出使者吧。”

    “喏!”

    魏冉拱手而退。

    离开王宫时,魏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不可否认,他秦国确实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但同样也是一场机遇,倘若他能趁此机会重创三晋联军,最起码重创魏韩两军,那么他秦国踏足中原的野心,将无人能挡。

    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那个蒙仲,郾城君蒙仲。

    一位能在才智上匹敌白起的年轻宿将,居然会想不到其联军一口气挺进两百余里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魏冉不信。

    显然,为了能重创他秦国,对方也在冒险。

    这就得看,谁能笑到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