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正的凶手
“秋先生?” 羽儿很惊讶。 半空中,白衣书生披头散发,煞白的脸上布满血色青筋,千百条蛇形的黑气,在他身上游走: “想我秋生二十余年寒窗苦读,都没能遂了心愿。你一个小小女子,就想美梦成真?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书生脸色突然狰狞,一声大喝: “将你的浑身精气,拿来吧!!” 黑雾中,数十只血手飞出,卷着层层黑气,往羽儿的身上席卷而来! 羽儿明白了。 这是妖邪啊! 她想动,可四肢好像被什么锁住了,动不了。 “爹爹,女儿不孝,不能救你啦!” 羽儿一闭眼。 “喂喂喂,我说你个书呆子,深更半夜又吵又闹的,这邻里街坊的不用睡觉啦?” 头顶上方,一个笑声响了起来。 一道淡黄光芒从天而降,把四周照得如白昼一样敞亮。那些血手被这一照,纷纷剧烈抖动,化作青烟消失了。 秋生身上的黑气升腾,把黄光全部隔开: “谁敢拦我的事?!” “你别管我是谁,”头顶那个声音道,“我先来问问你。说吧,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害人了? 是那几位惹你了吧?” “害人?” 秋生冷笑一声,黑气缠绕的脸变得狰狞: “如今这个世道,权贵当道、百姓受苦,出身平凡的普通人,就算再努力,也毫无出头之日。 可你看看,这些所谓的‘权贵’、‘人上人’,是个什么嘴脸? 那商贾夫妇,刻薄贪财、心怀鬼胎。 那武官,荒淫好色,无礼粗蛮。 还有那个文官,还暗藏利器,想杀人越货。 这世道变得如此的卑劣不堪,就是因为有太多这等权贵、奸商、贪官,这等见利忘义、卑鄙无耻之徒。 难道这样的人,还不该死吗?!” “明白了。” 那声音敲了个响指: “那我再问你,底下这位姑娘,虽然傻了点,可从今晚进门开始,她都是替你说话,没做过半点坏事。 你干嘛要害她?” “这……” 秋生脸上的青筋暴胀,像要喷出血来: “废话连篇!小小道术,也想把我秋生困住么?!” 白衣书生浑身的黑气大盛,顿时化作个巨头小身、青面獠牙的怪物,冲破黄光,往头顶声音的方向扑去! 羽儿听出那声音是谁了。 “小心!!” “‘小心’又三遍了姑娘。 谢谢啊。” 笑声里,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震耳而下: “玄光彻照,万鬼潜形,破!” 头顶,淡黄光芒猛然大盛,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光柱,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那青面怪物好像碰到了克星似的,浑身的黑气一震散去,僵在半空,躯体不断缩小。 “此事并非因我秋生而起,却要累得我魂飞魄散。 苍天无眼,世道不公啊!!” 惨叫声中,黄光、黑气和怪物三者相碰,发出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羽儿觉得眼前猛然一耀,晕了过去。 …… …… 微风拂面,凉凉的,很舒服。 羽儿睁开眼。 宅院还在,晨曦遍布山谷,天空一片光明。 青衫少年就站在眼前,石像和水潭都不见了。 “醒啦?”少年道。 “这是哪里?”洛羽儿道,“我不是掉到水潭里了吗?水潭呢?” “鬼幻之术,也就是障眼法,懂?” “障眼法?哦,所以那水潭、石像都是假的。 那秋先生他……” “你是说那只‘怨魈’?” “什么‘消’?” “《魍魉拾遗》记曰,‘怨魈,佛经云‘达婆刹’,乃山中鬼物之类,因生前怨念过重,死后积魂不散而成。以山中阴气为食,善鬼变之术,甚少攻击生人。’” “秋先生他是个鬼怪?” “没错。”少年道。 羽儿想起了昨晚那个怪物: “可你不是说,书里说它很少攻击生人吗?那为什么昨晚,秋先生他还会那样?” “好问题。 问他们。” 青衫少年的身旁,四个躯体躺在地上,正是那富商夫妇、文官和武官常猛,闭着眼、脸黑如炭。 富商拿着把小刀,刀柄上黑黑的都是灰,沾在手上像些黑斑。 文官攥着把匕首,闪着寒光。 两把利器上都有血迹,两人的身上也都有几道伤口,鲜血已经凝固。 “怨魈本来很少害人,”青衫少年道,“可要是受了什么外界的剧烈刺激,它身上的怨气就会大作,瞬间变成个没心性的杀人鬼物。” 羽儿看着尸首手里的那两把利器,“你说的剧烈刺激,就是……” “昨晚,”少年道,“那文官看见了那副宝贝画,起了贪念,故意让书生带去赏别的画作。 到了后院,书生拿出其他画之后,文官拔出匕首,就想杀人夺宝。 可谁知想干这事的,不只是他。” “还有这个人,对吧?” 羽儿看着富商手里的小刀,想起了昨晚,这人总在袋子里掏东西的样子。 “没错。” 少年道,“这头肥猪明显就是个小气鬼,给人说几句,脸就变了天似的,还一个劲地诋毁人。 就这么个人,怎么突然大方了起来,肯出大价钱买秋先生的画?” “我就知道他有古怪,”羽儿道,“我懂了,他是想骗秋先生把别的画都拿出来,所以故意抬高价。” “还有,”少年道,“他看到那张宝贝画一点也不奇怪,张嘴就说,还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书生还有好东西似的。 还有他那小妾。 老缠着,要到别的男子卧室里去,他那小气鬼丈夫不但没生气,还催着她去。 他们想干嘛?” 羽儿明白了: “他们肯定早就知道秋先生家里有宝贝,想来抢。 不对。 他们只是路过而已,怎么会预先知道?” “那小妾都说了,她一直住山脚下,偶尔听上那么一耳朵,有什么稀奇的? 再说了,指不定是书生家的那个仆人下山时,到她那‘院子’里‘逛’了一回,告诉她了呢?” 羽儿点头。 “所以,”少年道,“大半夜的,一个拿刀一个匕首,你砍砍我来我戳戳你。 这热闹劲儿,那‘怨魈’它能不发作吗?” 羽儿都明白了,“可这都是些皮外伤,死不了人的。” “还懂点仵作。 谁告诉你,他们是互相砍死的? 怨魈鬼变之后,专吸人体精气,你看他们那脸,那就是精气尽失的迹象。 这说起来,他们要真是被砍死的,也就好了。 你知道浑身精气被吸干,还是被个鬼物吸干,这身上是个什么感觉吗? 那叫一个舒坦……” 少年笑着。 羽儿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我明白了。” 她说,“昨晚那文官临走前,还特意问了这常猛,要不要一起去看画。 他这是怕常猛跟了去,多了个厉害的对手,对吧?” “六六六。”少年道。 “什么六?”洛羽儿道。 少年神秘一笑:“就是说,傻姑娘你也傻不全。” “你才傻咧……” 羽儿全明白了。 原来,昨晚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包藏祸心。 四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因为“贪”这个字,都化作了烟消云散。 羽儿又问少年,既然昨晚你早知道秋先生要害人,为什么不早点救人? 少年说我又不是神仙,那书生早先也没有化鬼,我怎么能早知道?我也是在秋生跑回来,说文官害人的时候才知道的。 羽儿问为什么。 少年说,当时秋生说自己落了水、爬上岸跑回来的,那他身上的衣裳应该早湿透了,贴在身上才对。 “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秋先生的衣裳是怎么样的?” 风吹白衣,漫天飞。 羽儿想了起来。 所以,从那时候起,青衫少年就知道秋生没有落水。 他在说谎。 如果真是那文官害人、秋生自己逃了回来,那他直接说就好了,又何必编什么“落水”的谎言? 所以,秋生一定是想隐瞒什么,又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还很着急的样子,恳请洛羽儿等人去救人,还说愿意把藏品都拿出来作酬劳。 “这就叫‘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少年道,“几个人深夜到后院赏画,突然有人惨叫,然后一个人又突然出现,扯着谎要骗人到后院去。 你说,他能干什么好事?” 洛羽儿恍然大悟。 “可你还是屁颠地去了。 实诚啊姑娘。 我怀着非常敬佩的心情跟着你,结果,就看到了秋生施展鬼术的一幕。 我一看,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怨魈’嘛……” 青衫少年一轮嘴说着。 羽儿打量着他。 昨晚事情这么紧急,又昏天暗地的,这家伙怎么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把什么都看穿了? 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又是哪里来的? 昨晚自己要去后院救人,他挡着不让去,那是为我好,可自己还把人家推倒了…… “昨晚对不住了啊,”羽儿道,“你没事吧?” “有点疼。”少年道。 “啊?哪里疼?” “心疼。” “……” 羽儿想起了什么,“昨晚这个人也是后来才到这儿的,你怎么不救他?” 她指着地上的常猛。 “他?” 少年一笑,“要说这位老兄,在这些人里头,他也算是最天真无邪的一个了。 可你不是很讨厌这人吗?” “是,可这毕竟是条人命,你……” 噗! 地上,常猛的尸首一弹而起! “饶命啊!” 常猛一下跪在少年和少女跟前,噼里啪啦扇着自己耳光: “秋先生、秋鬼爷,小的嘴臭得罪了您老人家,小的贱命一条,您就饶了小的吧…… 仙人,您快使法术救救小的啊,仙人……” 他一眼瞥见了青衫少年,忽然反应了过来,又跪下拼命磕头: “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多谢仙人救命,多谢仙人救命啊……” 羽儿明白了。 昨晚,这常猛肯定也被这少年一起救了。 她叹了口气:“人死万事了,这三个人,还是安葬了吧。” 青衫少年瞥了眼常猛。 常猛马上懂了,赶紧磕了几个头,跑开埋尸去了。 青衫少年说,其实昨晚直到鬼变之前,秋生所做的一切,包括留人过夜、劝阻争执等等,都是出于好心。 甚至他要把画卖出,也很可能是想借卖画的名头,让这些真迹流传人间。 不然,早在羽儿到来之前,就在那个堂内,他就可以动手害其他人,还费那么多的周折干嘛? “难怪昨晚秋先生说,“羽儿道,“此事并非因他而起了。” “他说的身世也是真的,”少年道,“只不过有一点他没说。 他父母亡故后,他自己也因为多年科举没考中,忧郁过度、寻了短见,这才化作了怨魈。”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世?”羽儿道。 一个物事,从青衫少年手里抛出。 羽儿接住了,是本积满灰尘的卷册,卷首写着三个端正的小楷: 浮生录。 里头原来是秋生的自传笔录,所记的身世内容,和他说的完全一致。 昨晚,秋生化鬼被灭、形魂俱散,除了他父亲的藏品外,就只留下了这一件遗物。 廿载寒窗,报国无望; 孤山冷院,双亲俱亡; 天地之大,身往何方?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怀才不遇、身世悲凉,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写出这么一首绝命诗。 洛羽儿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自己,还有那位身陷牢狱的父亲。 对啊。 眼前这个少年会收鬼捉妖,还有“破案神捕”般的能耐,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仙人,求你帮帮我,救救我爹爹吧!” 羽儿伏在了地上。 “喂你说什么?”少年道,“你爹爹怎么了?我怎么能救他?” 羽儿眼角泛出泪光,“我爹爹命在旦夕,你先答应了我吧!” “你先起来成不?”少年道。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羽儿道。 “真的?” “真的!” “那我先走了,您慢慢跪啊。” “哎你别走啊……” 羽儿站起来,一抬头。 青衫少年的脸就在眼前,两双眼睛对视着,嘴唇都差点碰上了。 “起来啦?” 少年一笑,”可以把你爹的事告诉我了吧?噢对了,要找我捉鬼降妖,我可是要收酬劳的哦。”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羽儿突然发现离人家也太近了,连忙后退一步: “那当然。多少?” “没想好,要不你开个价?” 面对这么个少年男子,羽儿真不知道是哭是笑。 这时候将近中午,暖阳普照。 眼前,少年坏坏的笑里带着一丝莫名暖意,少女心里的阴霾,好像都被吹散了。 羽儿心头一暖: “对了,从昨晚到现在,咱们还没互通姓名呢。 我是秦州上邽县人,姓洛,叫洛羽儿。 你呢?” “我?” 青衫少年左眼一眨: “姓赵名寒,赵寒。”